渔光村,苏家。
堂屋里那盏昏黄的灯泡早就熄了,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不知疲倦地传来,一阵,又一阵。
土炕上,刘翠娥翻了个身,辗转反侧,浑身不适。身边的男人呼吸均匀,似乎睡得正沉。
她悄悄支起身子,借着从窗户缝里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着苏大海那张在睡梦中都眉头紧锁的脸。
“当家的。”她轻轻推了推他。
苏大海没动静。
“当家的,你睡着了?”刘翠娥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黑暗中,一个沉闷的声音响起:“没。”
刘翠娥的心,猛地一缩,又酸又胀。她就知道,他也跟自己一样,心里装着事,根本睡不着。
她终于把那句在心里翻来覆去念叨了无数遍的话问出了口,“当家的,你说咱们闺女,到底怎么回事呀?”
“自打晴晴被老支书送去部队,我这颗心就没落回肚子里过。七上八下的,好不容易觉着在部队里安全了,部队又让人传话说晴晴要执行特殊任务,这……这任务咋还一个接一个的?”
苏大海沉默了片刻,炕席被他翻身的动作压得“嘎吱”作响。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妻子冰凉的肩膀,声音里带着一股常年被海风打磨出的粗粝。
“行了,别胡思乱想了。部队上的事,咱们不懂,也别瞎猜。要相信组织,相信部队。”
“我怎么能不胡思乱想?”刘翠娥的声音带着哭腔,“你说那是什么样的任务,连个信儿都不能捎回来?以前在部队好歹还有个信儿,现在倒好,直接人就没影了。我这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掏了一块。”
“部队有部队的纪律,咱们不懂就别瞎掺和。”苏大海翻了个身,面对着妻子,“你忘了闺女走的时候多精神?她现在是给部队办大事的人,出息了!不是以前在曹家那个任人欺负的丫头了,她心里有数,没事的。”
苏大海嘴上这么说着,可那颗老父亲的心,却像被一只手紧紧攥着,又闷又疼。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
他拍了拍妻子的后背,笨拙地安慰着:“行了,你想那些也没用,反倒把自己身子熬坏了。睡吧,指不定,闺女过两天就回来了,到时候让她给你带城里的大白兔奶糖。你别自己吓自己。”
“咱们不能给部队添麻烦。”苏大海最后无奈地补上这一句,既是劝慰妻子,也是告诫自己。
刘翠娥“哎”了一声,重新躺下,眼睛却直愣愣地看着黑漆漆的屋顶。“当家的,你说……咱们那俩小子,大军和小军,在乱石滩帮部队干活,怎么也还没回来?这都快俩月没着家了,会不会出啥事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闺女的事还没着落,儿子的信儿又断了。
苏大海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
刘翠娥听他没声,心里更慌了,忍不住又说:“前两天我碰到李家嫂子,她男人从乱石滩那边捎话,说前阵子连着下大雨,山上的土都松了,干活的时候还往下掉石头,差点砸到人。你说,咱们那俩傻小子,一个比一个实心眼,万一出事都不知道躲……”
“瞎想什么!”苏大海的声音猛地沉了下来,“部队里搞工程,能跟咱们在家一样懒散?管得严是好事!说明是重要的地方!再说了,工分给得那么高,不出力能行吗?”
他心里也急,比谁都急。乱石滩在岛的另一头,偏僻得很,听说部队在那里搞什么大工程,村里去了不少青壮力。说是管吃管住,就是不让随便回家。可急有什么用?
“可那也不是个好地方啊,”刘翠娥的声音带上了哭腔,“风大浪大的,万一有个磕着碰着的……连个信儿都没有,我这心就跟在油锅里煎一样。”
“能出什么事,部队还能亏待他们不成?”苏大海烦躁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妻子,声音听着很不耐烦,“别一天到晚咒儿子!大小伙子了,还能照顾不好自己?都在一个岛上,瞎想什么。睡吧!”
只有他自己知道,妻子的每一句话,都像小石头子,砸在他那颗同样悬着的心上。今晚这觉,是彻底睡不着了。
刘翠娥还想说什么,可听丈夫语气不善,只能把话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