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重重地点了点头,把烟袋锅在桌腿上磕了磕,“等你哥他们回来,看到家里这口井,肯定要高兴坏了。”
刘翠娥的脸上也重新挤出笑容,她擦了擦眼角,给女儿和丈夫的碗里都添满了鱼汤:“对,等他们回来,我天天给他们熬鱼汤补身子。快吃,饭菜都要凉了。”
一顿饭,吃得五味杂陈。
“娘,我明天想去一趟供销社。”苏晴晴突然开口。
刘翠娥正往嘴里扒饭的动作猛地一停,她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女儿:“去供销社?好端端的去那里做什么?”
苏大海也放下了手里的汤碗,看着女儿,没说话,却是在认真地听。
“咱家哪还有多余的钱和票了?”刘翠娥皱起了眉,语气里满是现实的窘迫,“再说了,县城的供销社离咱们村十几里地,你一个姑娘家,来来回回的不安全。”
这些问题,苏晴晴早就想好了。
她放下筷子,神色平静地看着母亲,不急不缓地开口:“娘,家里的针线都快用完了,盐罐子也见了底。再过几天大哥二哥就要回来了,我想着,去扯几尺布,给他们做身干净衣裳。他们在工地上那么辛苦,总不能回来还穿着破烂衣服。”
“扯布给哥哥们做衣裳”。
这话一出,刘翠娥脸上的愁容和戒备,一下子就软了。她看看女儿,又想起那两个在乱石滩吃苦的儿子,眼圈不自觉地就红了。
“可,可扯布要布票,咱家去年的布票,给你置办嫁妆的时候就用光了。”刘翠娥声音都低了下去。
“我去看看,不一定非要去县城供销社买。”苏晴晴早有说辞,“今天下午我在海边转的时候,发现退潮后的礁石缝里,挂着不少平时见不着的干海带和一些奇特的贝壳,估计是前几天台风从深海卷上来的。我听王家婶子提过一嘴,说县供销社有时候会收这些东西做药材或者工艺品。我想去试试,就算换不来布票,能换几包盐或者一捆火柴也是好的。”
这话半真半假,既给了自己一个合理的借口,也像是在宣告她要当家立业的决心。
刘翠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女儿说的都在理上,可她心里的担忧却丝毫未减。现在的晴晴,主意太大了,也太敢想了。
“不行,太远了,我不放心。”她固执地摇着头。
一直沉默的苏大海,在这时开了口。他将手里的旱烟袋在桌腿上重重磕了两下,发出“梆梆”两声脆响,让母女俩都看了过去。他的目光从妻子担忧的脸上,移到女儿那张胖乎乎却异常坚定的脸上,脑子里闪过这几天村里的变化和那口救命的新井。这丫头,从部队回来像是变了个人,有主意,也能办成事。“让她去。”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闷,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决断。
刘翠娥急了:“当家的!”
“老大老二快回来了,晴晴这个当妹妹的,有这份心,是好事。”苏大海抬起眼皮,先是看了看妻子,又转向女儿,“路上当心点,别跟人起冲突,办完事就赶紧回来。”
他没有问钱和票从哪里来,也没有质疑女儿能不能做到,只是用最直接的方式,给了她支持。
“爹,我知道了。”苏晴晴用力地点点头,喉咙有些发紧。
“我把家里藏着的那对金镏子给你。”苏大海从炕头的砖缝里摸出一个油布包,小心地打开,露出一对小小的、款式老旧的金耳环。他沉声说:“这是你奶奶留下来的,压箱底的东西。记住了,这玩意儿现在是扎眼的东西,露了白,不光招贼,还招祸。供销社那种地方是万万不能拿出来的。但真碰上过不去的坎,这东西比钱票都管用,能换来救命的粮食和药。你贴身收好,缝在衣裳里,不到活不下去那一步,就当它不存在。”
刘翠娥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变了调:“当家的,那可是……那可是给你两个儿子将来娶媳妇用的压箱底钱啊!怎么能让她带出去!”
“东西放着是死的,给孩子们用,才是活的。”苏大海打断了她的话,一锤定音,“就这么定了。”
有了丈夫的发话,刘翠娥再多的担忧也只能咽回肚子里。
这顿晚饭,在一种全新的氛围中结束了。
夜里,苏晴晴躺在床上,听着屋外渐起的风声和海浪声,却毫无睡意。
明天去县城,不只是扯几尺布那么简单。
她要办的事,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