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身处地。
这四个字对秦宴来说十分罕见。
毕竟登基之前无人在意,登基之后又并不需要。
但今日,他竟也会代入旁人的视角,替他们去思量。
更准确来说。
是柚柚的视角。
夔国是他的地盘,更别提这还是在都城,在皇宫中。
任她有千般手段,他都有办法不教消息传到柚柚的耳中。
但是这样做了,他就真的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靠欺骗逃避得来的感情,是他不屑于拥有的。
“柚柚这几天也很想你,总是梦到你。”秦宴如今看起来倒是相当平和。
“你可以带她走。”
福安垂头丧气的,连叹气的力气都没了。
江若云的神情也微微一动,显然没料到他会松口得如此之快。
“但不是现在。”秦宴补充道,“明日便是饕餮宴,此事关乎夔国安危,也关乎那只凶兽的最终去向。柚柚是祭司,她必须在场。”
这既是事实,也是他能为自己争取到的最后一点时间。
“饕餮宴之后,朕会亲自派人,护送你们回大夏。”
他以为江若云会不信任他。
然而,江若云只是静静地看了他片刻,那份审视的意味淡去。
“可以。”她开口,“穷奇已经把你们的交易告诉我了。”
秦宴动作一顿。
江若云继续说道:“为了解决饕餮这个麻烦,也为了柚柚的安全,饕餮宴结束之前,我不会带她离开。陛下放心,我会配合你们的。”
她坦然得让秦宴都生出了几分错愕。
他准备好的一肚子道貌岸然的说辞,什么国家大义,什么苍生安危,瞬间都显得多余了。
原来,对方什么都清楚。
秦宴忽然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显得有些可笑。
他曾经阴暗地想过,要是柚柚的爹娘是些不入流的货色,待她不好,他就能名正言顺地替柚柚铲除蛀虫,以此来得到抚养她的权力。
确实可笑。
这位殿下和柚柚生得并不像,但他却能感受到她们在性格方面的相似之处。
或许也正因如此,柚柚才被教养得很好。
这也是他想要个孩子却从未想过自己去生育的原因,歹竹出好笋也只是有概率的,一想到生出来的玩意可能和自己一个样,秦宴就觉得有点受不了。
“如此,甚好。”他缓缓颔首,疲惫地靠回椅背,“那明日,便有劳公主了。”
福安在一旁看着,心里五味杂陈。陛下这是......彻底认输了啊。
可不知为何,他看着这样的陛下,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终于有了些人味儿。
===
饕餮宴当日,天光微亮。
整座都城都笼罩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之中。寻常百姓被要求待在家中,紧闭门窗,街道上除了巡逻的禁军,再无旁人。
往日里热闹的街道,此刻空旷得近乎死寂。商铺紧闭,摊贩绝迹,连一声犬吠都听不见。只有秋风卷起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更添几分萧瑟。身着玄甲的禁军士兵沉默地穿梭在空旷的街巷间,铠甲摩擦发出铿锵声。
风雨欲来。
整座都城都像是清了场的舞台,只待着大戏拉开帷幕。
......
来自各国的使臣团,在禁军的护送下,依次出了城,前往早已布置好的祭天高台。
“这瞧着哪里像设宴?谁家宴设在荒郊野岭的,这不是妥妥的怠慢?”
“怎么的,鸿门宴就不是宴了?”
“......你说的也是,唉,就是不知道陛下非得带着公主来凑什么热闹。”
高个使臣的声音中难免有了些不解,面前的场景看得他心有余悸,总觉得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平时看看热闹也就罢了,这种场面的热闹,也得有命看啊。
他一旁稍矮些的使臣嘲笑他:“就是些装神弄鬼的戏码,你还不了解夔国吗?他们就是这样的,你连这都怕?”
夔国这位新帝的手段,他是早有耳闻的。弑兄夺位,手段酷烈,登基后更是大刀阔斧地清洗朝堂,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
现在居然搞出什么饕餮宴,还广发请柬,邀请四方来观礼。
他活了这么多年,只在古籍志怪里见过饕餮这两个字。
再联想到夔国独有的祭祀文化,几乎就能在心里断定,这多半是想借饕餮之名立威,哪来什么危险。
“你可闭上你的嘴。”他警告道,“隔墙有耳,要是被人告发到了陛下面前,我可不会给你求情。”
那高个的使臣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又难免埋怨道:“好端端的,吓我做什么?咱们陛下......自登基后,脾气好了不止一星半点的,至于吗?”
矮个的翻了个白眼。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难不成登基了里头就换了个人了?
马车停稳,有内侍上前引路。
他们整了整官袍走下了马车。
祭天台设在城郊一出最开阔的广场上,高九丈,通体由白玉砌成,高台之下,各国使臣的位置早已安排妥当,泾渭分明。
位置显而易见的稀疏,大部分反倒还空着。
也正常,用脑子想想都知道,各国的皇室都很少会有人来掺和这份热闹的,就算算上随身伺候着的侍从和使臣们。
也用不了多少位置。
他环顾四周,看到了不少熟面孔。
他的目光落在了大夏使臣团的位置上。
为首的女子气质出尘,即便只是安静地坐着,也无法让人忽视。正是大夏那位备受宠爱的长念公主,江若云。
他微微眯眼,心下更是嘀咕。连大夏都派了公主亲至,看来秦宴这次的排场,是做足了。只是不知道,这位金枝玉叶的公主,是被什么由头给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