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兄!太白兄!”王世文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脸色依旧苍白,但看到江云崩溃的模样,他强压下心头的恐惧和恶心。
他一边用力将瘫软的江云从血泊中拽起,一边急促地对那些还在叩拜的百姓吼道:“都起来!别拜了!赶紧回城!去报官!快走!”
他瞥了一眼江云丢在地上的短铳,毫不犹豫地弯腰捡起,塞回江云腰间。
这东西太显眼,也太危险,绝不能留在这里。他半拖半拽着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江云,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内城方向踉跄奔逃。
江云目光空洞,任由王世文拉扯,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个麻木的躯壳。
奔逃的路上,他们遇到了终于闻讯赶来的府衙捕快和兵丁。这些人挎着腰刀,举着火把,神情紧张地朝着海滩方向疾行。
王世文看着他们,心中一片冰凉——等这些人磨磨蹭蹭赶到,那些如鬼似魅的倭寇,恐怕早已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上了!
知府衙门内,灯火通明。
知府李元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正堂里焦躁地踱着步,额头上全是冷汗。
当他看到王世文浑身泥泞、狼狈不堪但总算全须全尾地搀着(或者说拖着)一个失魂落魄的江云进来时,悬着的心才猛地落下一半。
“王公子!哎呀!您……您平安就好,平安就好!下官听闻倭寇袭扰,真是心急如焚,魂飞魄散啊!”
李元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仔细打量着王世文,确认他没有受伤。
“有劳李大人挂心,”王世文声音沙哑,透着深深的疲惫,“我们……在滩涂上遇见了倭寇,所幸……那些畜生不知为何,突然仓皇退走了。”
他刻意略过了江云那惊天动地的一铳,也忽略了江云此刻的状态。
他敏锐地意识到,那件威力奇大的武器和江云此刻的状态,都太过敏感。
李元精明的小眼睛在王世文脸上和一旁如同木偶般的江云身上飞快地扫过。
王世文言语中的停顿和未尽之意,他听得清清楚楚。能让凶残的倭寇“仓皇退走”,绝非寻常!
但他更清楚,眼前这位户部侍郎的公子毫发无损,才是天大的幸事!
至于那“为何退走”的秘密,既然王公子不愿说,他绝不会蠢到去追问——保住乌纱帽要紧!
“退了就好!退了就好!公子洪福齐天,自有神佑啊!”
李元连声附和,抹了把冷汗,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那位江公子……他这是……”
“受了惊吓,无妨。”王世文含糊带过,扶着江云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江云依旧目光呆滞地望着虚空,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
王世文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余悸和愤怒,看向李元,沉声问道:
“李大人,这倭寇……竟如此猖獗?光天化日之下就敢登岸屠戮百姓?朝廷难道就放任不管吗?”
李元闻言,脸上顿时堆满了苦涩和无奈,长叹一声:“唉!王公子有所不知啊!这些倭寇,如同附骨之疽,盘踞在海上荒岛,狡诈如狐,凶残似狼!”
“他们行踪飘忽,专挑防务松懈之时,或是风高浪急之日,乘快船突袭沿海村落,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下官也曾数次派兵出海清剿,奈何……大海茫茫,他们往岛礁里一钻,或是化整为零,如同泥鳅入海,根本无从寻觅!”
“即便寻到些许踪迹,他们仗着船快水熟,往往也能逃脱,徒耗钱粮,收效甚微啊!”
“难道朝廷就坐视不管?”王世文的声音提高了,带着一丝京城公子哥的愠怒。
“管?怎么管?”李元摊开手,脸上的无奈更深了,压低了声音,
“北荒蛮骑年年南下劫掠,声势浩大,动辄威胁京畿,朝廷的重兵、粮饷、乃至圣上的目光,自然都优先投向那边!”
“至于这东南海疆的倭患……唉,在朝廷诸公看来,不过是疥癣之疾,骚扰地方罢了!每每奏报上去,批复无非是‘着地方严加巡防,相机剿捕’。”
“可下官一府之力,兵不过百,船不过几艘,如何守得住这千里海疆?如何防得住那些神出鬼没的海上恶鬼啊!”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和对朝廷政策的怨怼。
瘫坐在椅子上的江云,眼神依旧空洞地望着地面。李元和王世文的对话,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朝廷的重北轻南,地方的无能为力,倭寇的猖獗,百姓的苦难……这些冰冷的现实,如同沉重的枷锁,一层层加在他已然破碎的心防之上。
那股撕心裂肺的难受劲并未消退,反而因为这残酷的真相,变得更加冰冷、更加沉重,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几乎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