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留下了三千状态相对较好的将士,以及战船上几乎所有的剩余弹药和大部分给养。
由一名沉稳的副将统领,固守金山银山区域,等待朝廷后续派来的接收军队和矿工。
他知道,这片浸满鲜血的土地,暂时稳住了,但真正的消化和统治,才刚刚开始。
庞大的舰队再次启航,但这一次,气氛与来时截然不同。
战舰吃水颇深,因为底舱里,装载的不再是货物,而是为国捐躯的英灵。
海风依旧,却吹不散那弥漫在每一艘船上的沉重与哀伤。
归途顺遂,但船上鲜有交谈,只有海浪拍打船舷的单调声响。
当熟悉的大昌海岸线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太仓军港并没有响起迎接凯旋英雄的号角与锣鼓。
消息早已先于舰队传回。
港口上,聚集了不少人,大多是军港的留守人员、附近百姓,还有一些闻讯赶来的、牺牲将士的家属。
战舰缓缓靠岸,当第一具覆盖着白布的遗体被抬下跳板时,港口上瞬间爆发出无法抑制的悲声。
“儿啊!我的儿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挣脱旁人的搀扶,扑向担架,颤抖的手抚摸着那毫无生气的轮廓,哭得撕心裂肺。
“夫君!你说好要回来的……你说好的啊!”一个年轻的妇人抱着懵懂的幼子,瘫坐在地,泪如雨下。
“兄弟!咱们说好一起喝酒的……”粗犷的汉子此刻也红了眼眶,捶打着胸膛。
哭声、呼唤声、哀嚎声连成一片,与海鸥的鸣叫、海浪的呜咽交织在一起。
那些没有家人来迎的牺牲者,则由他们的战友默默抬下,整齐地排列在码头上,仿佛一支沉默的、最后的仪仗队。
江云走下战舰,看着这悲戚的一幕,心如刀绞。
他缓步穿过哭泣的人群,来到那排排列整齐的遗体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下令,在太仓军港旁,一座面向大海、绿草如茵的山坡上,开辟出一片专门的陵园。
所有在倭岛之战中牺牲的将士,无论有无家人,都将安葬于此,永享香火。
数日之后,一个简朴而庄严的安葬仪式举行。
没有奢华的陪葬,没有冗繁的礼节。
一口口朴素的棺木被小心地放入早已挖好的墓穴中。
每一口棺木前,都立着一块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死者的姓名,籍贯。
在陵园的最高处,一座巨大的、由坚硬花岗岩砌成的纪念碑拔地而起。
碑身呈刀剑形状,直指苍穹,象征着军人不屈的意志。碑的正面,由上至下,用遒劲的字体镌刻着一行大字:
“大昌水师征倭阵亡将士永垂不朽”
碑的背面,则密密麻麻地刻满了所有牺牲者的名字。
从军官到普通士兵,一个不落。
江云坚持要刻上所有人的名字,他要让后人知道,这座丰碑之下,埋葬的不是冰冷的数字。
而是一个个有名有姓、曾经鲜活的生命,是为守护家国海疆流尽最后一滴血的英雄。
下葬的那一刻,江云站在纪念碑前,身后是肃立的所有水师将士、军港官员以及部分百姓。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喊道:“鸣炮——!送弟兄们——!”
设置在港口炮台上的数十门火炮,褪去了杀伐之气,依次发出沉闷而庄严的轰鸣!
“轰——!”
“轰——!”
“轰——!”
炮声隆隆,回荡在海天之间,如同巨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既是对逝者的最高致意,也是对生者的无声激励。
硝烟随风缓缓飘散。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江云缓缓抬起右臂,五指并拢,指尖微接太阳穴,做出了一个前世的军礼。
他的身姿挺拔如松,眼神坚定而沉痛,凝望着那座新立的丰碑,以及碑下长眠的数百英魂。
海风拂过山坡,吹动他额前的发丝,也吹动着陵园内新栽的松柏,发出沙沙的声响。
仿佛是在回应着那穿越时空的敬礼,诉说着一段永不磨灭的血色传奇。
而大昌的水师,正是在这血与火的洗礼与牺牲中,一步步走向真正的强大。